撰文丨于睿寅

如果你仍执拗地期盼着国足亚洲杯小组出线的奇迹，你的中超主队又恰巧是大连队或深圳队中的一支，而你本人又提前请好假，早早等候在深圳龙岗大运中心等着见C罗一面——那，真的堪称debuff加满。

球迷拥挤在C罗下榻的酒店外，等着见他一面。

但这心碎、幻灭的感觉是突如其来的吗？倒也未必。

小组赛3场一球不仅仅积2分的国足，出现本就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需要中国香港队战平巴勒斯坦队，且叙利亚队0-0战平印度队且吃到2张黄牌，方能成立。这种让别人把命运攥在手里的感觉太糟糕了，而且这么多年来，可爱又可怜的球迷们早学会了不相信奇迹。

大连、深圳两支昔日冠军球队的出局，也是因为俱乐部运营沉疴已久。解决不了欠薪问题，未能满足新赛季的注册准入条件，非但是规章制度上的一刀切，而且让上有老下有小的球员们持续“为爱发电”也不现实。可以肯定的是，在可见的未来因为相似问题而退出的球队绝不止这俩，“恒大王朝”光环褪尽的广东队，如今需要在直播间卖货、出租冠军奖杯以维持生计了。

再接着，就是昨晚C罗中国行的这场闹剧。原本还刷着C罗“敬了一杯银耳雪梨汤”短视频，感叹着顶级球星不喝酒很自律的球迷们，被稍晚时候一场不期而至的简陋发布会打了耳光。确定因伤无法出战的C罗，虽然还是说了一通诸如“中国是我第二故乡”的场面话，但末了冷着脸并未给媒体任何提问机会。虽然赛事主办方旋即抛出了全额退款+补偿机酒的善后方案，但相信围拥在酒店外等待C罗一个答案的球迷们，在理所当然的愤怒之后，也许更想报以荒唐的一笑。

“C罗敬酒”还被短视频炒成了热梗

意外吗？意外。但发生在中国的足球市场上，似乎又没那么意外。远的不说，原定于1月13日在深圳举办，由罗纳尔迪尼奥领衔的巴西明星队VS中国明星队的表演赛，非但无疾而终，在网上能搜索到的痕迹都极少。再往前追溯，去年11月份梅西和迈阿密国际队的中国行，数次更改关键信息后最终官宣取消；6月份阿根廷队与澳大利亚队在工体的表演赛，球票炒得比世界杯决赛还高，配套的一系列球迷活动也逐一取消。每一次，都让人想喊出那句足球界破次元的口号：“XXX，退钱！”

套用最近的流行语，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而在中国玩足球的人更是把“草台班子”的精神诠释到了极致。玩得狠的前辈们，已经在大牢里组局了。不久前推出的反腐专题片《持续发力 纵深推进》中，陈戌源、杜兆才、李铁等一众中国足球的蠹虫，在镜头前看似真诚地把那些年我们所不知道的中国足坛腐败内幕和盘托出。知道他们贪，却没想到那么贪，甚至有些细节让人想笑笑不出，空留一声叹——譬如李铁执教华夏幸福队期间，拿600万打点深圳队黎斐的事儿。黎斐没拿这笔钱去疏通队友的关系，而是全部独吞，某种程度上上救了队友们一把。

李铁在镜头前的供述，如今听着有些讽刺

对于中国足球生态中最无利可图，却又最真诚善良的一环，球迷们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就听任着闹剧般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自己面前闪现。原本还想一脚踢碎这虚妄，却发现破碎后的画面又能自动重新拼组成一张狰狞的笑脸，在你面前、耳畔循环往复，嗤笑着你在一声声“再也不看了”的赌咒之后，又心甘情愿回到看台上的执着……套用《茶馆》里的一句话：“我爱中国足球，我怕它完了。”可是我爱它，谁爱我呢？

中国球迷，才是最需要人来“心疼”的一个群体。

这份悲哀的核心在于，我们所看到的还不是彻头彻尾的摆烂，而是每件事中有若干个体、若干环节，真的想把这件事做好，却如蚍蜉撼大树一般，难以阻挡中国足球系统性的塌方。

亚洲杯一球不进惨谈出局，怎能将奇迹寄托在别人身上？

3场亚洲杯小组赛上，蒋光太在后防线上踢出了“蒋戴克”的水准，韦世豪临阵复出创造（而又错过）好机会无数，颜骏凌除了那脚“天外飞仙”救不回其他表现无可挑剔……34岁的张琳芃还在拼命，在前线听闻大连队没了的林良铭还在拼命，球员直至最后一刻都没放弃。你要说所有位置上都全面技不如人，无人可用，那堕落至此球迷们也认了。可满桌子菜做不出来，作为“厨子”的扬科维奇责任有多少？并非是要问责，而是心疼那些呐喊着“换帅”的球迷，心中还报有希望。

在大连队、深圳队退出历史舞台的过程中，在广东队艰难维系着最后一口气的抢救室里，各地的政府、企业、各界人士，包括球员和球迷自己，也都出钱出力做了各种努力，却最终还是无法为自己的城市留下足球血脉。全社会降本增效的大背景下，背后的金主们在球队解散前还曾经注资，可对于天文数字的欠薪欠款仍是杯水车薪。有些企业愿意为球队提供部分资金支持，但条件之一却是“不要对外透露我们的关系”。有些球队把昔日的冠军奖杯以5万到30万元不等的价格出租——你说这玩意能派什么用场，还不是那些傻得可爱的球迷们，想方设法为困境中的球队凑点零钱呢？

大连队退出足坛，其实相关各方都尽了最大努力

再说昨天晚上C罗中国行的一地鸡毛。据熟知此事的消息人士透露，这次合作从签约到执行，起初还是非常专业靠谱的，国内的主办方和C罗、利雅得胜利队也迅速达成了一致。但C罗伤情不乐观，可能无法在24日晚的比赛登场的信号绝不是临时传出的，他的队友和经纪人都在此前传达了相对准确的消息，可主办方和组织方明明有过几次及时的自救机会，却一次次错过，进而被无孔不入的网红、自媒体进入带起了节奏。最明显的就是欢迎宴会上的各类情形，“C罗敬酒”被炒成了热梗，众多不请自来者甚至在现场开起了付费直播，彼时C罗还能算友善地配合。但是昨天晚上那则爆炸性消息传出后，太知道如何调动公众情绪的自媒体们，又有了施展拳脚的舞台。

和国家队、俱乐部队的层层溃败一样，这次C罗中国行的闹剧，也是原本想把事情办好的专业团队，混进了太多不专业的因子，或者说被太多不专业的因素左右，才让这结局变得如此哭笑不得。非但是赛事主办方、组织方需要承巨额的经济损失，这还意味着最后一根信任之柱的崩塌——在这个寒冷异常的严冬，原本需要这碗鸡汤暖暖身子的中国球迷，就像被冰水浇了一头。

前方是否还有路，路又在何方？

此刻的情景，像极了2016年。拨开久远的记忆，球迷们大概还能想起那年夏天，北京鸟巢的“曼市德比”因为雨后的场地不达规格而仓促取消，而当时主办方是正如日中天、融资不断的某体育公司，也在那之后迅速衰败，留下偿还不完的天价债务；也是在那年10月，国足在西安主场，俄罗斯世界杯亚洲区12强赛的对决中0-1输给叙利亚队，在“再输下去没人输了”的沉沦中越陷越深。

7年多过去了。当时初出校园的球迷，如今也已是而立之年；当时正值壮年的球迷，如今发量发色都发生了改变。不变的是，类似顶级赛事临时取消的闹剧，我们早已见怪不怪——毕竟杜兆才能把亚洲杯主办权都拱手让人嘛；不变的是，如今我们依旧踢不赢战火纷飞中的叙利亚队，人家昨晚出线了。

哀莫大于心死，可比“心死”更让人心疼的，是仍对中国足球抱有希望、存有执念的球迷群体。连媒体都没那么热情了，从原本的“8000足记下海埂”到如今世界杯预选赛、亚洲杯媒体席上的门庭冷落，吃这碗饭的从业者都在用脚投票；金主都懂得看清形势了，中超联赛的冠名商在合约期满后都绝口不提续约之事，原本全力支持本地足球的本地房企、地方财政，在降本增效的大背景下自顾不暇，对于既不叫好又不叫座的中国足球，适时地做着切割。

冠名商合约到期后，中超联赛尚未找到新的冠名商

但只有伟大而卑微的中国球迷，无法切割这份情愫。就好像陈戌源当年推进“中性化改名”时，各地球迷的反问一样——有些名字是刻在我们心里的，你打算要用刀剜走吗？对于自己所在城市球队倾尽所有，对于始终扶不起的国家队不离不弃，对于更广义上的“中国足球”，始终相信黎明前的黑暗即将过去，扑面而来的是“明天会更好”的期盼……这，就是心里有苦从不喊，打碎牙往肚里咽的中国球迷。

谁，又能来心疼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