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在任上，大家都叫他“姚主席”。

开会时这样称呼，私下也这样叫。很多人背后说起姚明，也这样说。

我不喜欢这个称谓，更喜欢“大姚”。

称谓的改变，意味着身份的变化。

大姚，是那个有点儿理想主义，有点儿完美主义，有点儿清高，又不失亲和的运动员。这样的大姚，没有像美国球星那样被完全商业化，仍带着对这个世界的一点儿好奇心，又带着一点上海人的聪明甚至狡黠。

姚主席，是个官员，主席是头衔。在他当上篮协主席的那天开始，一夜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叫他姚主席了。你不这样称他，还叫他大姚，显得格格不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不高兴。

七年多来，姚明就顶着姚主席这个称呼，一心想做成大姚想做的事。

那个充满理想主义，又带着处女座完美主义的大姚，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像当初披荆斩棘杀入NBA那样，打破旧的模式，就可以让中国篮球改天换地，更上层楼。

他把CBA从篮管中心脱离出来，管办分离了。他让全中国的小朋友都早早地去学打篮球。他还让中国男篮有两支队伍，一红一蓝。

大姚在做大姚的事，姚主席也得做主席的事。他不停地在天上飞来飞去，巨大的身躯蜷缩在头等舱，躺在不同酒店不同长度的床上。姚主席得去见各种各样的人，开各种各样的会，参加各种各样的仪式。

但正如主席的任期一样，主席带来的便利也有时间期限。我们这个世界，时间和空间一直在不断发展和变化。身边的人们还在一如既往地叫他姚主席，可是从龙潭湖边到那座旧厂房的铁路旁，姚主席巨大的身躯变得越来越迟缓。同一个身躯内，大姚也越来越蜷起身子。

大姚和姚主席同时发现，这个世界的发展和自己理想的时间线开始脱离，大姚想做的事，和姚主席该做的事，似乎不是同一件事。

大姚以为，打破了旧的模式，新的模式就能焕发活力。而现实很残酷，新的模式似乎也没有那么大活力。

2019到2020年是转折点，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篮球世界仿佛颠倒过来：好不容易当一回东道主，世界杯输了；CBA改革的模板NBA，突然不吃香了；疫情爆发，得集中在一起打联赛，观众不能进场了；曾经为外援军备竞赛一掷千金的民企老板，突然都没钱了。

大姚的理想主义遭遇灭顶之灾，只能把自己彻底变成姚主席，去做他的前任们、也就是篮管中心主任们应该做的事。

现在的中国篮协，也就是过去的篮管中心，头等大事是让国家队每次都能打奥运会。小孩子们篮球打得再欢，国家队打不了奥运会也白搭。姚主席也就以领队身份不断出现在国家队比赛场边，但请了个老外当教练，世界杯又输了，奥运会还是去不成。

篮球明星并非不能当主席，基里连科就是篮协主席，特考格鲁也是篮协主席，土耳其队不要说奥运会，世界杯都打不上，还当着主席。

但那个雄心壮志的大姚，只能蜷缩在姚主席的心里，姚主席则像他的前任们那样，男篮输了，全力保女篮。女篮曾是中国篮球最后一块遮羞布，拿到世界亚军重燃大姚的希望，可是只隔一年，女篮在巴黎输得一塌糊涂。

我相信，姚主席不想再当主席，想重新做回那个大姚，就是在女篮奥运会失利之后。只是体育总局作为一个行政机构，有着漫长的讨论、上报和审批过程，才拖到这几天。前两天，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审批结果突然下来了。中国篮协连着开会、讨论、出方案、写通稿、官宣，所以拖了两天。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该当主席的当主席，该做大姚的做大姚。

我不知道，一夜之间会不会所有人都不叫他姚主席了。还叫姚主席，是不是不太合适，不叫姚主席改叫大姚，大家会不会别扭，他会不会不习惯？

但我还是替他感到欣慰，那个庞大的身躯里，蜷缩已久的大姚终于可以直起身子，漫步在黄浦江边，如释重负。